走在下山路上的杰瑞脚步很慢，边走边思考，怎样回到湮灭领域。虽然凭气势说出了口，但其实他还没有头绪。

    通常，湮灭领域的生物想要进入凡界，凭自身的力量很难实现，需要凡界有人召唤。湮灭生物的力量越强，召唤需要的力量就越大。像魔神这种级别，你不准备个上千人的仪式，庞大的祭品和魔力，不可能召唤出来。

    魔神本身也不具备直接进入凡界，干涉凡界的能力。所以，有些魔神会为自己准备一具凡人的躯体，然后将神格和力量降低到凡人的标准，实现独自穿越。

    那些特别喜欢玩穿越的魔神，像【血腥桑基恩】，厄斯托拉之类，都用的是这种方法。还有的像诺克图娜尔，瓦尔迷娜，能利用信徒创造的环境，用魔神器打开一个临时的门。这样能以比较完整的姿态显现，但缺点是无法离开那个环境。

    不管用什么方法穿越，魔神一定会在领地里留下自己大部分力量，作为返回时的“拉力”，相当于一种反召唤。没有这个，魔神就回不了湮灭领域，只能被杀死然后灵魂强制返回。

    杰瑞现在就面临着这个问题。领地，灵魂，部下，全被莫拉格毁了。湮灭领域完全没有他的痕迹，无法实现反召唤。

    嗯？等等，好像不一定。

    他忽然想起了莱迪娅，茱蒂斯，塔妮娅和克拉克。是的，他想起来了，他吟唱的悼词，就是过去在凡界玩耍时，对那些相中的勇士施加的传送魔法，能将勇士的灵魂传送到热砂疆场。

    糟糕，那四个灵魂现在怎样了？

    杰瑞不知道，也想不出来，毕竟自己这个状况没有先例可循。最好的情况是，四个灵魂安全抵达热砂疆场，再跟他们沟通上，让他们反召唤自己，回到湮灭领域。

    “好像，也不行啊。”

    杰瑞摇摇头。即使觉醒了魔神之魂，魔神之力，他的身体终究还是凡人，这个界限无法突破。现在他的实力，仍然远不能与过去同日而语。

    这样的话，就算那四个灵魂还安全，也没法联系啊。

    “莫拉格那个混蛋……”

    暗骂着莫拉格，杰瑞止住脚步。

    忽然，他一伸手，做了个抓的动作。

    “哎呀！”

    巴贝特就这样在他手里现形了，脑袋被杰瑞抓住。

    “你搞什么，吸血鬼？”

    “我看你半天不下来，寻思去找你啊。”

    “哼，那就正常点。”

    杰瑞稍微用力一甩，巴贝特来了个灵巧的空翻，稳稳着地。

    “真是冷淡啊。怎么样，跟魔神谈妥了吗？”

    “算是吧。你呢？”

    “还好，就是不好喝。”

    巴贝特舔着嘴唇，带着有些迷离的眼神看向杰瑞。

    “看在我提供情报的份上，不如你请我喝点好喝的怎么样呀？”

    邦——

    杰瑞的手指在巴贝特的额头上一弹，弹得她差点仰过去。

    “酒的话随便你喝。”

    “切，什么嘛。那种老女人就行了吗？”

    巴贝特捂着额头，不服气地撅着嘴，跟在杰瑞后面。

    “都说了我们只是互相利用而已。”杰瑞头也不回地说。

    “是是是，互相利用。不过杰瑞啊，你已经能跟吸血鬼和平相处了，就干脆承认了吧。”

    蹦蹦跳跳的巴贝特绕到杰瑞前面，背着手。要是不看那血红的眼睛，这就是个活泼可爱的小丫头。

    “其实，你已经变了，对吧？”

    “我变了？”

    杰瑞看了看手，凡人的手。因为一场场战斗，不觉磨出了一些茧子，变得厚重而沧桑。

    他为了挣钱什么都干，因为抢到钱而沾沾自喜。他从公会那里学到了察言观色，他明白了同一个人既可以是同伴也可以是敌人，他现在知道如何判断形势，如何去衡量一个人。

    他的思维方式彻底成了凡人，魔神的思维反而成了附加品。即使觉醒了，也依然不感到违和。恐怕今后不管得到什么力量，这个思维方式也不会变了吧。

    他攥起了手。

    “当个凡人，是吗？”

    *****

    告别了巴贝特，杰瑞去旅店叫上瑟拉娜，马上向着阿祖拉祭坛出发了。

    “这，怎么好像又变黑了？”

    路上，瑟拉娜把阿祖拉之星拿给杰瑞看。好家伙，原本只是中间黑，末端还有点白。现在是完全变黑，一点白都看不见了。

    瑟拉娜左看右看：“这东西真的是阿祖拉之星吗？”

    “错不了，”杰瑞肯定地说，“我的灵魂有感应，这绝对是魔神器。”

    “但这个跟烧炭一样的颜色是怎么搞的？”

    “反正就是那个马林，什么反转实验的结果，都推给他就行了。”

    话虽如此，杰瑞还是不相信。凡人的魔法能改变魔神器的本质？怎么想也太夸张了吧？

    总之，两人马不停蹄，在傍晚前爬上了祭坛，交还了阿祖拉之星。

    果然，阿祖拉祭司伊恩尼斯的脸也跟着黑了，虽然原本就是黑的。

    “黄昏魔神在上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？”

    “是个什么反转实验的结果。”

    杰瑞把内拉卡和马林干的事一说，伊恩尼斯气得牙都要碎了。

    “何等的大不敬！竟敢亵渎我们的圣物！”

    “先别急着生气，”瑟拉娜指了指阿祖拉雕像前的祭坛，“黑是黑了点，但用来跟阿祖拉沟通，没问题吧？她既然把你们都变黑了，说不定她很喜欢黑色呢。”

    “虽然我不知道她喜不喜欢，但姑且试试看吧。”

    捧着阿祖拉之星，伊恩尼斯走过去，把它放在祭坛上，又高举双手。

    “黄昏大君，玫瑰之母，夜空女皇！您罪孽深重的信徒，正谦卑地呼唤您的名字，希望得到您的宽恕！”

    祭坛发光了，很温和，如夕阳之光。但是星星没有发光，还是漆黑一片。

    伊恩尼斯不停地注入魔力，焦急地等待阿祖拉的回应，然而她听到的只有吹过山顶的凛冽寒风。。

    “果然是不行吗？”她沮丧地放下手。

    “你这样小声怎么可能叫出魔神来呢？边去，我给你示范一下。”

    杰瑞走到祭坛前，把伊恩尼斯推到一边。

    然后，双手爆发出强烈的黑红光，就这样抓起阿祖拉之星，强行把魔力灌进去。

    星星发出了悲鸣，而且似乎有崩裂的声音传了出来。

    “你干什么？快住手！”

    伊恩尼斯惊呼着要阻止杰瑞，却被瑟拉娜死死拽住。

    “过去的话可能会死哦，祭司。”

    “但是！”

    “喝啊啊啊！！”

    随着杰瑞的大喝，星星中心位置，被黑红光硬是钻开了一些。温和的光芒，从里面散发出来了。

    “真没想到，你成功了，伊恩尼斯。”

    星星说话了。充满了母性，慈爱，能抚平一切不安，治愈一切创伤的声音。

    伊恩尼斯立刻跪下。

    “哦！阿祖拉！我终于，终于真切地听到您的声音了！”

    “是的，我的孩子。还有，你。”

    杰瑞放下了星星，仰望着阿祖拉的雕像。

    “好久不见，阿祖拉。”

    “这熟悉的力量，看来你真的没死，厄斯托拉。”

    不愧是有着预见未来之力的魔神，光凭刚才的力量就认出了自己。杰瑞喘口气，叫瑟拉娜把那个目瞪口呆的伊恩尼斯拉远点。

    毕竟接下来，就是迪德拉之间的对话了。虽然不会像大衮那样打起来，但杰瑞对阿祖拉也没什么好感。

    简单来说，这魔神就跟上了岁数的大妈一样情绪不稳，说翻脸就翻脸。

    “长话短说吧，阿祖拉。因为一些原因，我跟冷港吸血鬼杠上了。但如你所见，我已是凡人之躯，就算多少恢复些力量，对冷港吸血鬼的血魔法依然没法抵抗。诺克图娜尔说你有办法，所以希望你能比美瑞蒂亚有用些。”

    一番话说得毫不客气。伊恩尼斯从惊讶变成了气愤，又要上前，还是被瑟拉娜拽着。

    “呵呵呵，厄斯托拉，两百多年没听到你的消息，还是和过去一样口无遮拦呢。”

    阿祖拉轻笑着说。但并不是嘲讽，也没有恶意，只是单纯的表述，有点长辈跟晚辈说话的意思。

    “抱歉，我时间不多，必须在那些莫拉格的造物横行泰姆瑞尔之前搞定。你也不希望看到吸血鬼嚣张吧？”

    “的确，但我更不希望看到我的祭坛出现了吸血鬼。”

    瑟拉娜忽然感觉，有东西在瞪着自己。她下意识地左右看了一眼。

    “那个吸血鬼，比较特殊。”杰瑞说。

    “怎么个特殊法呢？你过去不是和我，和美瑞蒂亚一样，敌视吸血鬼吗？而且多少次跟莫拉格厮杀，不是吗？”

    杰瑞稍稍低下了头。

    没错，阿祖拉的问题，也是自己的问题。不得出一个满意答案的话，今后，他就无法适应这奇怪的身份。

    但，杰瑞心中已经有了一点想法。

    “阿祖拉，我刚恢复魔神之魂的时候，很暴躁。凡人的经历，迪德拉的经历，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它们，该认同哪一个。现在的我，无论是心思还是力量，跟过去已经大不相同。我甚至觉得，已经不能再用厄斯托拉这个名字，来定义我这个存在。”

    “言之有理。所以，你认为自己是什么呢？”

    “呵，这还用说吗？”

    杰瑞冲着阿祖拉雕像的脸，举起拳头。

    “作为一个靠谱的成年人和迪德拉大君，我当然是全都要啊！既保留迪德拉的部分，也保留凡人的部分。没错……”

    他高傲地挺起胸膛，说出答案。

    “我就是有着魔之魂，人之身的，怪物！”

    “噗，呵呵啊哈哈！”

    星星里竟然发出了有些豪爽的笑声，但也就是一会儿工夫，马上平静下去。阿祖拉恢复了正常的，平稳的语调。

    “说得很好，厄斯托拉。”

    不过瑟拉娜看了伊恩尼斯一眼。得，这祭司的表情僵成了一坨，仿佛是见证了信仰崩塌的瞬间，估计一时半会恢复不过来了。

    “其实，对抗冷港吸血鬼的方法，你刚才已经明白了。”阿祖拉继续说道。

    “什么意思？”

    “任何力量，都不会孤立存在。仰望我吧，看，黄昏与拂晓，慈悲与愤怒，黑暗与光明，它们都是成对出现。

    “诸如美瑞蒂亚，希望用强大的光明，驱散黑暗。然而连凡人都知道，光越强，影越盛。黑暗与光明一样，必不可少。”

    这就是杰瑞讨厌阿祖拉的地方，老说些意味不明的话让你猜，从来不愿意直接说正事。但现在他忍了。

    “所以，你到底想说什么，阿祖拉？”

    “吸血鬼象征着黑暗，你渴望打败黑暗，因为你无法容忍它们，所以不去理解，所以不愿接受。但黑暗不可能被完全驱逐，你应该做的，是理解它们，进而瓦解。”

    阿祖拉之星里，温和之光逐渐扩大，包容了杰瑞的双手。

    “感受它吧，厄斯托拉，理解我的话语。仅仅带着一腔热血是无法驱散黑暗的，包容它们，融合它们，让它们在你面前屈服。”

    力量不断涌进杰瑞的身体。温暖，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冰冷，维持着平衡，与美瑞蒂亚的超高温完全不同。

    杰瑞多少明白了。没错，融合。

    只一味靠着光明之力对抗是不够的。如果对方用黑暗来攻击，那么自己只要化身黑暗就好。对，就是这个意思。

    大概吧。

    最终，光芒在杰瑞身上消退，星星也慢慢平复，温和之光开始缩小。

    “我相信你能了解我的话，厄斯托拉。所以去吧，去做你该做的事。”

    “谢了，阿祖拉。”杰瑞冲着雕像一摇手，“但是，你这颗星星……”

    “我知道。那个凡人用自己的小聪明玷污了它，不过没关系。假以时日，星星自然会完好如初。”

    想想也是，一个魔神怎么可能搞不定自己手里的魔神器呢？没必要跟着操心。

    “请等一下，阿祖拉！”

    伊恩尼斯跑了过去。星星正变得模糊，快要消失了。

    “伊恩尼斯，说吧。”

    “阿祖拉，我，接下来该怎么做？”

    “你很好地完成了自己的使命，我的孩子，大可不必为一次失败而继续自责。去找你的同胞吧，你已经不需要继续坚守在这里了。”

    “可我……”

    伊恩尼斯的话没有说完，阿祖拉之星已经在光芒中逐渐缩小，消失了。

    祭司有些失落，但也就是失落了片刻，她拍了拍脸，看着杰瑞和瑟拉娜。

    “感谢你们让祭坛恢复了原样，呃……”

    “叫我杰瑞就成，不用在意别的，”杰瑞又指了指身边，“这个你可以叫腹黑女。”

    “我建议你今晚最好别睡觉，否则容易变成人干。”瑟拉娜面无表情地说着可怕的话。

    “所以你呢，伊恩尼斯？你打算怎么办？”

    伊恩尼斯笑了笑。

    “我会留下来。”

    “拜托，人家阿祖拉都告诉你了，使命已经结束了。”瑟拉娜不解地说。

    “是的，也许阿祖拉不再需要我。但我需要她。”

    杰瑞眯起了眼睛。说真的，他现在看伊恩尼斯有点像某个自杀的弓箭手。

    “你对魔神的信仰还真是不一般。虽然由我说挺奇怪的，但这样好吗？”

    “这年头，连魔神都敢自称是人了。我这么做，有什么奇怪的？一路顺风，两位。”

    说了句让杰瑞呆住的话，伊恩尼斯便转过去，面对祭坛，双手合十。

    “呵，你也多保重吧。”

    杰瑞也不多停留，跟瑟拉娜抓紧时间下山。他已经明白了阿祖拉的话，得到了阿祖拉的力量，是时候先回一趟堡垒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