匕首，刺中了西塞罗的喉咙。

    但，只是蜻蜓点水，即将突破皮肤的时候，莎莉茵收住了力道。

    “我听说人临死时，会看到这一生的走马灯。西塞罗，你刚才看到什么了呢？”

    逐渐变小的雨中，聆听者提着匕首，质问着倒下的守护者。

    “是你最后的圣所香丁赫尔吗？是上一任聆听者阿丽桑吗？还是你最后的契约，那个小丑呢？”

    西塞罗沉重地眨动眼皮，让人不由得担心是不是会就此沉睡，因为他身下的血越来越多了。莎莉茵从包里取出了一大瓶药水，却没有使用。

    她一定要等一个答案。

    “我，只看到，你……”

    终于，西塞罗缓缓开口了，声音微小到杰瑞都听不清。

    “……那个，我无法，成为的，你。”

    “是吗。”

    莎莉茵拧开瓶子，把药水全都洒在西塞罗的伤口上，又扔给杰瑞一瓶恢复魔力的药水。

    “把这个家伙救起来。”

    接过药水的杰瑞来了个一口闷，舒服了一阵。

    “怎么，同情心泛滥了？”

    “我说过，我是聆听者，我要维系这个家族，所有人。”

    嘿，原来这话不是开玩笑啊，莎莉茵是真的想把聆听者这个身份做下去。

    这应该就是她给自己担负起的责任吧。

    “知道啦。”

    杰瑞自己也是刚止疼，便走过来给西塞罗疗伤。不过这一剑伤得着实不轻，而且破晓的火焰灼烧着伤口的肉体，这个是杰瑞处理不了的。

    他只能把所有魔力都倾注在恢复魔法上，至于能恢复多少，看西塞罗造化吧。

    “我没魔了。”杰瑞抖抖手说。

    莎莉茵便又拿出一瓶药水，还是全倒出去，最后清洗一次伤口，才用绷带简单包扎起来。

    “那走吧。”

    她最后看向西塞罗。

    “你也走吧，我没法带你回圣所，你去做你想做的吧。”

    “为什么，不杀我？”

    西塞罗依然只能转动头部，失去生气的表情多了一些疑惑。

    “我已经，背叛了，母亲。”

    收拾好背包，莎莉茵把它扛在瘦小的肩上。

    “别自作多情了，西塞罗。”

    “自作多情？”

    “孩子对母亲发脾气的时候，母亲只会温柔地接住孩子的拳头，再把它贴在脸上。”

    留下这话，莎莉茵和杰瑞上了马，很快就从西塞罗的视野里消失。

    *****

    回到圣所的莎莉茵，只跟阿斯垂德说“西塞罗死了”，再没有别的话。

    阿斯垂德现出满意的表情。

    “辛苦了，莎莉茵，休息一下吧，马上就是计划的最后一步了。”

    她笑得很开心，很自然，但瞒不过杰瑞的眼睛。这不是她的真心话。

    想想也是。莎莉茵是阿斯垂德的下一个目标，她怎么可能相信莎莉茵说西塞罗已死的话呢？至少不可能没有一丝怀疑。

    “那女人恐怕有了什么别的想法，得小心点。”

    跟在莎莉茵身后的杰瑞，说出自己的怀疑。莎莉茵只顾走，径直走进西塞罗的房间。

    桌上，床上，散放着不少本子，是西塞罗的日记。莎莉茵把它们挨个收好，扔进西塞罗带来的箱子里。

    “要扔出去吗？”

    杰瑞看莎莉茵有那个意思，便先问道。莎莉茵摇摇头。

    “阿斯垂德还没发话，那就先不用。”

    “所以我刚才说要小心那个女人，没听到吗？她已经不会再隐藏了，这次是西塞罗，下次……”

    “就轮到我，你想这么说吗？”

    “不是吗？”

    桌子上还剩一本日记，莎莉茵拿起来，但没有扔，而是翻了起来。

    “那是，聆听者的风险，和义务。”

    真是莫名其妙，什么风险？什么义务？杰瑞听得有些冒火了，本来伤还没好利索。

    “说点人话吧？”

    “西塞罗的日记里写了，上一任聆听者，阿丽桑，就是在保护圣所的时候战死的。那时香丁赫尔和圣所被一群海盗和法师蹂躏，聆听者为了保证夜母的安全，战斗到了最后。”

    合上日记，莎莉茵把它也扔进箱子。

    “聆听者并不是被保护的对象，恰恰相反，无论什么危险，都应该挺身而出。”

    “挺身而出？就凭你？”

    杰瑞突然按住了莎莉茵的肩膀，用力有些猛，把莎莉茵拍得膝盖抖了一下。

    他的脸靠上去，带着愤怒。

    “别把自己想得太牛逼了，你有什么本事挺身而出？你知道阿斯垂德的想法，知道她和西塞罗的对立关系，却妄想着说和他们？自作多情的是你吧？”

    杰瑞忍不住多说了不少，他也想不到，直到今天依然不能理解莎莉茵的全部言行。

    不想着自保也就算了，居然还老做出一些送命的举动。

    “你今天放跑西塞罗，如果有一天他回来了，你觉得你能在他杀死阿斯垂德之前，躲过阿斯垂德的匕首？”

    “既然担心，你不给他治疗不就得了？”

    莎莉茵很平静地反驳了一句，就一句，把杰瑞的火气又拉起来不少。

    “我不治你也会治吧？我估计我要了结他，你都会拦着吧？”

    “当然会。”

    “所以说你！”

    杰瑞恨不得就这样把莎莉茵提起来，倒过来，看看能不能从这女孩脑子里把她的脑回路倒出来。

    理解不了，完全理解不了。

    “我会继续这样做，不管是讨厌夜母的，憧憬夜母的，我都会吸纳进来。圣所必须成为一体，仅此而已。”

    莎莉茵还是这样回答，但，杰瑞在那双静如水面的双瞳里，总算看到了一些，动摇。如果添上一些泪水，就是标准的泪汪汪。

    啊，糟糕，我最受不了这种表情了。

    按着莎莉茵肩膀的手，松开了，又盖在女孩的头上，抚摸起来。

    “别后悔，就好。”

    “我知道。”莎莉茵微微低下头去。

    看起来，有些享受的样子。

    *****

    在雪漫城与风盔城之间的道路上，有一家开在小溪边的旅店，名为夜门客栈。

    这里的地势比较高，风景尤其吸引人。站在客栈外，能一览远方的平原，以及不远处的高山。过去，因为位置很好，这里的客人络绎不绝。

    不过战争开打后，由于雪漫城中立的原因，从风盔城前往雪漫城的商人客人减少，旅店也多少受了些影响。

    最近这段时间，旅店迎来了两个新客人。一个老兽人，和一个帝国少女。他们也不住客房，而是在地下室里找了个房间。

    虽然很奇怪，但因为他们的钱给得很足，老板也就不多问了。这两人经常外出，不过每天天黑之前一定会回来。

    “呃，师傅，我累得不行了。”

    走进地下室，那少女就开始抱怨。老兽人扶着墙走下楼梯，也捶了捶腰。

    “但今天就把所有东西都选齐了，很好，估计很快皇帝就要来了。到时候咱们就可以跟这个破地方说再见了。”

    “还不是师傅你，放着城里的好地方不住，非要出来。”

    “哼，我可不想跟那群打仗的待在一起，太不自由了。”

    老兽人脱下外衣，扔在穿上，又打开桌上一个本子，把今天挑选好的东西，都记在上面。

    “去打点水。”他说。

    “是是是。”

    少女无奈地答应着，提起墙边的木桶，然后顺着地下室的梯子爬了出去。这个梯子直通旅店后院，再走不远就是清澈的溪水。

    但是少女刚爬出来，就被人捂住了嘴。接着，匕首捅穿脖子，她一声没吭就软了下去。

    下手的，是维萨拉。他招了招手，从暗处走出了好几个人。

    菲斯图斯和加布里艾拉把尸体拖到角落，杰瑞和莎莉茵也走过来，而维萨拉又进了地下室。

    他很快找到那个老兽人，也不躲藏，直接走过去。老兽人正要说话，就被维萨拉一匕首撂倒。

    “好，这样就行了。”

    跟着进来的加布里艾拉，检查着老兽人的脸，又用一块布盖上。菲斯图斯也过来了，对着布释放魔法。

    他们两个的目的，就是制作足够的魔法面膜，用于伪装成这个老兽人和少女。

    或者说，是美食家【巴拉葛戈】和他的学徒兼助手。因为锐眼鹰被怀疑，留在天际的人手减少，使得美食家身边没人保护，这就给了兄弟会可乘之机。

    至于谁来伪装，当然是杰瑞和莎莉茵。他们要利用这个机会，以美食家的身份，接触皇帝，在做菜的时候，将毒药“加林根”投进料理，将皇帝毒杀。

    事成后，纳兹尔和巴贝特会在独孤城外的会合地点接应，让两人顺利逃走。

    “嗯，我想我搞定了。”

    加布里艾拉小心地掐住布的两端，从上面慢慢撕下一张面膜。这块布相当于模具，她已经和菲斯图斯提前做好了准备工作，只等看到美食家，就可以制作。

    “好吧，让我看看你的手艺。”

    菲斯图斯把面膜罩在脸上，轻拍几下。不一会儿，他的脸就变得和美食家几乎一样。

    是的，多少有些差别。但兽人的脸原本就都差不多吧。

    “哈，好极了。”

    加布里艾拉左右端详着菲斯图斯，满意地说。

    面膜制作完毕，尸体稍后挖个坑埋了就好，可以说一切就绪了。

    “那么接下来，就是年轻人的时间了。”菲斯图斯说。

    *****

    龙桥镇锐眼鹰指挥所。

    天黑透了，指挥所外，锐眼鹰的士兵和帝国军士兵混在一起，举着火把，四处巡视。

    指挥所内，也是灯火通明。特别是办公室里，点了一圈的灯。

    “这样就都可以了。”

    罗帕德和奈莎趴在桌上，对着一张地图讨论，最后罗帕德这样说。

    “终于要到这一天了，叔叔。”

    奈莎有些兴奋，但她摸了一下手上的戒指，表情便消沉下去。

    罗帕德倒是很爽快地把那瓶喝了一半的酒拿过来，吨吨吨，喝个干净。

    “是啊，顺利的话，就能让那帮家伙自己送上门来了。”

    “但是，不知道他们上没上套，”握着戒指，奈莎担心地说，“如果他们采用了别的方法，而不是咱们‘赠送’的方法，那……”

    “那就随机应变。只要知道时间就好，肯定能截住的，反正……”

    罗帕德冷笑一声，痛快地呼出一口酒气。

    “皇帝的死活，已经不用管了。”

    “说得也是。”

    “队长。”

    两人正说着，有士兵走进办公室，向两人敬礼。

    “外面有人来，说要见队长。”

    罗帕德打了个嗝，斜着眼睛。

    “什么人啊？”

    “这，她没说，只说有对队长很重要的事。”

    嘁，神神秘秘的，八成是哪个江湖骗子吧？说起来昨天他就见着一个虎人骗子，叫什么麦因？还是奎因？记不住，虎人的名字都差不多。

    “重要个屁，”罗帕德骂道，“去，给我赶走……”

    “等一下。”

    奈莎站了起来。

    “只是见个面，也不打紧，我去看看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