骑着马的杰瑞，沿着大道狂奔，一直跑到伊瓦斯泰德。

    这一路折腾下来，人困马乏，他还没吃午饭，饿得冒汗。

    也烦得要命。

    追杀？自己居然会被人追杀？为什么？

    他不觉得是寻仇，方方面面都不像。至少看索菲娅那个态度，她说的“试探”是真的。

    试探什么？身份？继续接触魔神，会恢复记忆？什么记忆？

    我不过是……

    当马蹄踏在伊瓦斯泰德的土地上时，一直趴在马背上的杰瑞，终于抬起了头。

    是有一种可能，他也是看到小镇里那座山才想起来的。他几乎已经忘掉，被人加上的身份。

    龙裔。

    *****

    把拴在旅店外的马厩里，杰瑞撞进了旅店，他已是饿得有些站不住了。胡乱点了些东西，便去角落里没人的地方坐下。

    屋里有挺多人，都是小镇伐木场的工人，来这里吃饭。喝了点酒，粗着嗓子大声说话。

    那声音吵得杰瑞头都要炸了。

    他要的吃食很快摆上来，也没多少。杰瑞赶紧喝了口蔬菜汤，又撕了块肉排。

    但是，饿归饿，食欲却不行。吃了没一会儿，吃不动了。明明饿，却吃不进去。

    “该死。”

    他支着头，胳膊杵在桌子上，老板还以为他有什么烦心事，打算问问。但一看杰瑞腰间的武器，还是作罢。

    杰瑞觉得有必要梳理一下现在的心境了。

    他差不多确定，索菲娅是因为龙裔这个关键词追杀他。事实上，那头叫撒洛克尼尔的龙，恐怕也是同样的理由。虽然那时杰瑞没太听懂那龙说的话，但既然巨龙要复兴龙族统治，龙裔是一定要弄死的。

    可问题是，这和魔神有什么关系呢？难道跟自己是魔从者也有关系？

    又或者，两个原因都有。索菲娅那个少主，盯上的就是他这个复合身份。

    也许叫“魔魂龙心”比较恰当吧。

    杰瑞郁闷地喝干了杯子里的蜂蜜酒，他大概是第一次觉得蜂蜜酒这么难喝。

    接下来，该怎么办呢？

    想到这，杰瑞忽然意识到，自己正好有这个机会弄清楚龙裔的事。

    干脆，上霍加尔山问个究竟吧，把那个已经明晰的答案问出来。大不了领下龙裔这个身份，还有……

    “龙裔的，使命。”

    那两个字，还是让杰瑞打了退堂鼓。酒杯被他拍在桌上，手捂着脸。

    把拯救苍生的重担交给一个人什么的，太冷酷，太无情了。

    “您要逃避龙裔的使命和责任吗？”

    杰瑞突然扭过头去，酒店里依然是一张张陌生的面孔，在开怀畅饮。

    他揉了揉太阳穴，又叹口气。看来空腹喝酒是不行，他居然出现了莱迪娅的幻听。不过也是，如果她在的话，一定会继续劝自己上山吧。

    身边有个能说话的人，还是，挺好的。

    “【谭巴】大姐，战友团回来了！”

    随着开门声，和一个工人响亮的说话声，那群吃饭聊天的人中，站起来一个中年妇女，兴奋地一溜小跑到旅店外。

    地上，有两只死去的棕熊，个头比一般棕熊要大，厚重的爪子能盖住人的头。

    “哈，它们终于遭报应了！”中年妇女拍着手说，“多谢帮忙，【艾拉】。”

    “小意思。”

    熊的旁边，站着那个杀死它们的，被叫做艾拉的……女人。姑且称她为女人吧。

    这一身利索结实的皮甲，露出的胳膊，其粗壮程度，连一些男人见了都要自惭形秽。个头也高，用一个不适合形容女人的词来说，就是魁梧。

    脸上抹着两道绿色战纹，有些乱的，如同野兽鬃毛一般的披肩长发。光看这外表，就知道她为什么能杀死这样两只巨熊。

    谭巴很满意地递过一个钱袋。

    “给，这是说好的。”

    “谢了。”

    艾拉说着，大步走进旅店。那有些失修的地板，被她踩得咯吱咯吱。

    她举着钱袋，准确地扔到了柜台上，冲着老板一扬头。

    “来点好酒好肉。在座的饭钱，我包了！”

    “哦——！！”

    旅店里爆发出欢呼，人们充满敬意地看向艾拉，振臂高呼着战友团和月瓦斯卡。毕竟在诺德人心里，战友团的地位可是很高的。

    还记得那个带着五百勇士，从阿特莫拉大陆杀回天际省，赶走雪精灵，建立了阿特莫拉王朝的伊斯格拉默吗？他就被认为是战友团的先驱。

    据说五百勇士在扫荡天际的过程中，来到了今天雪漫城的位置，打造了天空熔炉，建造了月瓦斯卡。这便是战友团的由来。

    所以，说战友团是活着的天际传统，也不为过。

    店里一下子充满了快活的空气。工人们唱起了歌，而这里是裂谷城地界，所以也有人唱起了乌弗瑞克的赞歌。

    艾拉没有跟着附和。战友团的其中一条原则，就是战争中立。她看了看，然后走向角落某个位置。

    杰瑞的身边。

    “不介意拼个桌吧，老兄。”

    杰瑞正在喝闷酒呢，突然看到身边坐下个男人……嗯？女人？

    真是，有点醒酒。

    “随你便。”

    “你好像不太开心啊，龙裔。”

    艾拉有意无意地说了句。这下杰瑞的酒几乎全醒了，手马上按住破晓。

    “你是谁？”

    “放轻松，小狗崽，刚才没听到？我是战友团的艾拉。”

    哦，雪漫城的，怪不得……

    杰瑞放下了手。

    “找我有事？”

    “只是看见个面熟的人就坐过来而已，打扰你了？”

    “没有。”

    过了一会儿，老板端上了酒。艾拉先是美滋滋地喝了一口，爽爽嘴，接着就一饮而尽。一整杯啊，一饮而尽。

    “好酒。”艾拉痛快地摔下杯子，“老板肉快点上！”

    “好咧！”

    这，这是个女人？杰瑞有点吓到。他知道诺德女人很勇猛，但估计也就是莱迪娅那个样子，没想到还有更猛的。

    今天可真是，开了三次眼了。

    “怎么了龙裔，闷闷不乐的。”

    “别用那个称呼，”杰瑞的眼珠转了半圈，“我，去过霍加尔山，灰胡子说我不是什么龙裔。”

    “哦，搞错了？那算了。”

    很快新的酒和吃的都上来了，艾拉似乎马上忘掉了这个话题，该吃吃该喝喝。

    幸好这女人不在乎，杰瑞松了口气。

    “战友团跑这来干什么？”

    “收拾两只小熊，挣点外快。”

    “我以为你们会挑战像龙那样的对手。”

    说起来，杰瑞还觉得不对劲。讨伐米尔墨尼尔的时候，没见战友团来帮忙。

    显然，艾拉也听懂了这层意思。她嘴上叼着的兔子腿，一点点地，连骨头带肉全进去了。

    “雪漫城那头龙，说来不巧，当时月瓦斯卡没几个人，而且领主希望我们帮忙守城。他最初下的命令就是见好就收，根本没想到你们能直接把龙干掉，我当时都准备好大战一场了。”

    “那真是抱歉啊，抢了你们的乐子。”

    “没关系，能看到勇猛善战的人总是好事。不过……”

    艾拉回头，看了一圈旅店里的人。

    “好像没看到莱迪娅。”

    “她战死了。”杰瑞边吃边说。

    “是吗，真是不幸。不过也不错。”

    艾拉的回答一样很平淡，但杰瑞知道，那绝不是因为陌生或者什么。当一个诺德人拿起武器的时候，就已经做好了随时前往松加德的准备。

    不如说，那是一种荣耀。

    嗯？松加德？

    这么一说，莱迪娅死的时候，自己好像也唱了那段，嗯，悼词，好像莱迪娅的灵魂跟塔妮娅的灵魂一样，升天了。

    糟糕，她真的去松加德了吗？是不是自己给弄到别的地方去了？等等，茱蒂斯那时候好像也是……

    淦，我都干了些什么？

    见杰瑞的表情突然僵住，艾拉还以为他是在为莱迪娅难过。

    “别太放在心上，她也有这个准备。不过，我回去还是得跟领主说一声。”

    “那，关于我的事……”

    艾拉摆着手。

    “用不着有心理压力，老兄。其实，领主并不在乎你是不是龙裔。”

    杰瑞侧过身子，正视着艾拉。

    “但现在巨龙……”

    “是个威胁，不过还没到崩盘的时候。前阵子图留斯将军来过一趟，交流了抵御巨龙的经验。最近听说冬堡那群耍魔术的也把龙打跑了，说明咱们凡人还可以。只要巨龙不成群结队，总会有办法。”

    把盘子里的肉一扫而光，艾拉使劲拍着杰瑞的肩膀，拍得他身子一歪。

    “所以没必要一个人扛着，天际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，你也没有自己想得那么厉害，做你想做的吧。”

    这女人，一边说一边吃，也不知道那张大嘴是什么构造，吃肉都不吐骨头，简直跟野兽一样。

    不过她这话倒是让杰瑞有些宽心。虽然说不上完全放松，起码心里舒坦了点。

    慢慢喝着碗里的汤，杰瑞的余光，在即将走出旅店的艾拉身上，逗留片刻。

    那，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吧。

    *****

    这一天，杰瑞就在旅店住下了，他很认真地想了接下来的计划。

    既然索菲娅说，继续接触魔神就能恢复记忆，好，我就这么办。不弄清这些秘密，绝不罢休。

    但，索菲娅，还有今后可能出现的追杀者，必须有个对策。可能的话，找个地方躲段时间，应该就行了。

    先强调这可不是怕，只是明枪易躲，暗箭难防而已。杰瑞怎么说也是孤身一人，总不可能不眠不休。

    那么去哪躲呢？

    城里，不行，人多太杂，不够安全。找个熟人？可以考虑。

    第一个想到的，是公会。但总感觉，有点丢人。杰瑞也不知道什么原因，他现在非常，非常不想看到薇克思。

    想来想去，杰瑞忽然想到一个很偏，但是很合适的地方。

    莫萨尔。

    没错，就是那个被沼泽半包围的城市。因为时常遭到吸血鬼的骚扰，卫兵和百姓对陌生人的警惕性总是很高。而自己跟领主见过面，找个工作，问题不大。

    就这么定了。于是今天，杰瑞用过早饭，骑着抢来的马，向莫萨尔出发。

    从伊瓦斯泰德到莫萨尔，如果不想走之前洛瑞斯泰德的路，可以考虑途径雪漫城，然后从拉布林西安穿过去。那些大的商队都是这么走的，能缩短不少路程，而且他们的武装足以应付各种强盗。

    不过杰瑞不想从雪漫城正门那过去，人太多，他走了东边那条路，绕过去。

    “嗯？”

    前面有辆马车坏在路上了。旁边是一个，小丑模样的人，正望着脱落的车轮犯愁。

    马蹄声让他抬起头来，看到了杰瑞。

    “哦！路过的好心人！”

    马还在慢速行走，那小丑却完全不顾被撞的可能，硬是挡在前面，给马吓了一跳，嘶鸣着扬起蹄子。

    杰瑞连忙把马按住。

    “你干什么？”

    “啊，您问西塞罗，干什么？西塞罗当然是要护送亲爱的母亲！可是，这该死的破车，却背叛了西塞罗！”

    小丑的嗓音忽高忽低，情绪起伏宛如唱诗演戏，再加上小丑特有的滑稽腔调，杰瑞听得是浑身难受。

    “呃，就是车坏了呗？”

    “是啊，是啊！然而，西塞罗却没办法，毫无办法！只能任由母亲在这里受苦！”

    小丑说着说着，扑通就跪下，捂着脸仿佛痛哭流涕，当然一滴眼泪都没出来。

    然后，突然就放下手，切换成了恶狠的模样。

    “那个该死的船长，他早晚会付出代价的。”

    靠，这人说什么呢？母亲？就是车上那个箱子吗？难不成是棺材，尸体之类的？

    杰瑞是完全听不懂，只觉得这人不只是小丑，根本就是精神失常。

    但再精神失常的人，也是娘生爹养的。算了，反正不费什么劲，帮个忙吧。

    “让我看看。”

    他下了马，走到坏掉的车轮那，检查一下。不复杂，就是车轴的前端部分断了，导致车轮脱落。

    基本上有个趁手的工具，就能修得差不多。只是这附近没什么人家，不过对杰瑞来说不是问题。

    “梦境领域展开。”

    他展开一个小型领域，把马车扣进去。小丑被这魔法惊住，一个劲左顾右盼。

    “哇，哇，哇啊啊！这，这是什么，神奇的魔法？”

    差不多每个第一次看到梦境领域的人都这反应，但这小丑也太夸张了点。杰瑞不去理他，造出一柄锤子，一个用于支撑车身的钢制撑子。

    他把撑子造在车底下，直接把车顶起来。接着拽过车轮，把车轴折断的部分合上，用锤子一下下敲打。

    在帝都的时候，杰瑞学过修车，虽然不是很会。现在有了梦境领域，他能把当初不足的技术补足了。

    利用阿冉那招锻造龙骨剑的方法，杰瑞想象着车轴重新合为一体的样子，然后用锤子修正偏差的部分。

    这样没多一会儿，车轴就完好如初。他来回摸了摸，又压了压，收回领域。

    “这样就行了。”

    小丑看得目瞪口呆，眼睛快瞪得更鸡蛋一样了。直到杰瑞说行的时候，他突然就跳起了舞。

    “哦！朋友！谢谢谢谢谢谢！母亲她很高兴，你，拯救了我们！”

    好家伙，修个车而已至于么？

    “没事我走了。”

    杰瑞搓搓手，正想上马，小丑蹦蹦跳跳到了他面前。

    “请稍等，我的朋友。”

    在杰瑞疑惑的目光中，他神神秘秘地笑着，凑近杰瑞，低声说道。

    “有没有考虑，跟西塞罗一起来呢？西塞罗能感受到，你的灵魂，非常适合我们的，工作。母亲，也很喜欢你呢。”

    “哈？让我到马戏团？没兴趣。”

    “哦，不，当然不是。西塞罗说的，是更伟大的事业。”

    小丑跳开两步，他眼睛里闪烁着杰瑞见过的，最为疯狂的光芒。

    “有兴趣一起，为了母亲，杀戮吗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