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所以，你没喝那个药，是吗？”

    白色会堂的大厅里，年迈的晨星城领主【斯卡德】，一边打着哈欠，一边半睁眼睛，向那个让他睡不好觉的罪魁祸首问话。

    杰瑞这会儿已经完全清醒了，就是头还有些疼。

    “呃，是的，领主大人。因为太难喝了。”

    接着他便听到一声长叹。

    “良药苦口，这点道理都不懂，你们帝国人就是不长脑子。”

    这特么跟我是帝国人有个屁关系？风暴斗篷这边的人有事没事就要损一损赛洛迪尔么？不过想到这次确实错在自己，杰瑞也只能忍了。

    斯卡德又数落了杰瑞几句，让他站起来。

    “行啦，一会儿你把赔偿交出来，就回去吧。那个灰皮会再给你一份药的，这次记得喝！”

    杰瑞连声答应，交了钱赔医药费，还有梭灵的损失，又好好道了歉。梭灵也不是记仇的人，这事就过去了。

    回到旅店的杰瑞浑身难受，还有点恶心。大概是那个梦的影响没完全消失吧，他一看到旅店里的样子，就不舒服。

    怎么说呢，当你梦里的场景和现实重合的时候，脑子就容易犯浑。

    “你就是杰瑞吗？”

    杰瑞正揉着脑袋，店里走进一位穿黄褐色长袍，戴着兜帽的暗精灵男人，站在他面前。

    这就是领主说的灰皮，哦不，暗精灵吧？杰瑞也看向他。不过只能看到对方浓密的胡须，带着些许疤痕的脸。再加上低沉的嗓音和稳重的态度，如同是从大战中归来的老兵。

    虽然是个祭司。

    “我就是。”杰瑞说。

    “我是依兰杜尔，这个给你。”

    依兰杜尔递过一个和梭灵一样的瓶子，杰瑞皱眉咧嘴地接过来。他发现依兰杜尔没有走。

    这是要看着自己喝完啊，得，认命吧。

    “呕！”

    果然是超级难喝，真不知道晨星城的人是怎么挺过来的。就是给杰瑞几个月的时间，他也未必能习惯。

    梭灵连忙给他倒了杯水，杰瑞嘬一口药，灌一口水。总共兑了两杯水，终于是喝完了。

    “呕……咳咳，咳……要，要死……”

    他这几下感觉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，弯着腰，梭灵还帮他拍了几下后背。

    依兰杜尔面无表情地看着，又扭个头，不经意地看向杰瑞的房间。

    这时，他的眼睛睁开了些。指向杰瑞床上的武器。

    “那把剑，莫非是破晓？”

    杰瑞这才缓过劲，听到依兰杜尔的问话，便点点头。

    “如此说来，你是美瑞蒂亚的信徒了？”

    “那倒不是，”杰瑞抹了抹嘴角的液体，“那个大妈找我办点事，事成之后送我的。”

    依兰杜尔微微后仰。

    “有意思。魔神几乎不会和信徒以外的人主动沟通，更别说找他们做事了，难道说……”

    他上前一步，杰瑞从他眼中看到了期待的目光。

    “你是，魔从者？”

    这祭司，有点来头。起码光看剑鞘就能认出破晓，说明他对魔神有些了解，看来是瞒不住了。

    “的确有人这样说我。”

    依兰杜尔竟露出欣喜之色，忽然握住杰瑞的手。

    “太好了，我一直在等一个像你这样的人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意思？”

    “我想请你和我一起，结束这场噩梦。”

    祭司认真地说道，像是在绝望中看到了希望。

    *****

    天亮起床后，杰瑞就和那些晨星城的百姓一个模样了。

    颓废，萎靡，精神不振。那之后倒是没再做噩梦，但肚子里已经是噩梦了。以至于早上他没什么胃口，随便吃点面包就出了门。

    “这破地方居然没帝国军打下来，也是够邪门的。”

    他嘀咕了一句，然后大口地吸气，试图精神一些。

    “早上好，杰瑞。”

    有人在打招呼，杰瑞呼出气去，一看，是依兰杜尔。他大概是在这待了一段时间。

    “还怕我跑了不成？”

    “我只是想早点开始谈话。站着说也不合适，到我家去吧。”

    依兰杜尔的家很小，里面摆了床和桌椅之后，就没剩多少地方了。而且从这个突兀的位置看，应该是临时搭起来的草屋。

    不过，作为祭司该有的东西一样不少。特别是玛拉祭坛，被放在一进屋就面对的位置。

    昨晚，杰瑞同意先听依兰杜尔说说，怎么个结束法。毕竟是给人家添了麻烦，听人家说两句还是没问题的。

    然后再拒绝呗。

    “听说你不是这的居民。”

    杰瑞刚坐稳便问话。依兰杜尔正立在玛拉的祭坛前，低声念诵着什么。过了一会儿，他才看向杰瑞。

    “几个月前，我得知晨星城为噩梦所困扰，便决定留在这里，解决问题。我一边制作能压制噩梦的东西，一边调查原因。”

    “那现在，有眉目了吗？”

    “有。”

    依兰杜尔顿了一下。

    “这是魔神所为。”

    杰瑞差点站起来，拳头也下意识地攥紧。

    “此话当真？”

    “错不了。噩梦是魔法导致的，我……查到这魔法的源头，就是南边某个地方，而那与魔神有关。”

    杰瑞手按着腿，期待着下文。

    “你知道魔神【瓦尔迷娜】吗？”依兰杜尔问道。

    “不知道。”

    “她是代表梦境与记忆的魔神，她的领地名为恐怖沼泽。据说，那是一片时时刻刻都在变化，光是看一眼就会让人发狂的位面。她通过梦境影响凡人，然后收集他们的记忆。”

    “记忆？她要这个干什么？”

    “谁知道呢？也许是消遣，也许是为了收藏，就像那个神话黎明博物馆一样，总之不会是什么好事。”

    可也是。魔神都是些个有特殊癖好的怪胎，这是杰瑞对魔神的一贯印象。也不知道他们能从中找到什么乐趣，根本就是活久了闲出屁来。

    “不过，光靠梦境如何影响人？只是梦而已。”

    依兰杜尔笑了笑：“你昨天，不刚刚因为做梦，影响到现实吗？”

    啊对，杰瑞恍然大悟，看来是自己没睡好状态不行，怎么把这么明显的事都忘了。难道这就是瓦尔迷娜对记忆的影响？

    不过那样的话，为什么自己梦到的，是魔人？

    不，为什么自己知道，那是魔人？

    “可，真够可怕的。”杰瑞嘀咕着。

    依兰杜尔接过话头道：“没错，不要以为梦境和现实是两回事。如果意识不到做梦，接受了梦境，那就会被梦境控制，改变意志和心态。即使从梦境中醒来，这种改变也会持续。那便是瓦尔迷娜的可怕之处。”

    “要是这样，那魔神管得可够宽泛的。”

    “也不尽然。”

    依兰杜尔放下了兜帽，或许是因为说多了话，有些热。

    “只有瓦尔迷娜的信徒，才会随时受到梦境之力的影响，并加以控制。其他人如果受到了影响，就只有一个可能：魔神的力量失控，蔓延了出来。”

    “也就是说，这座城已经被瓦尔迷娜的力量笼罩了？”

    “对的，而它的来源……”

    依兰杜尔看向窗外，南边的方向。

    “就在那个曾是瓦尔迷娜信徒聚集的地方，唤夜神庙。”

    *****

    唤夜神庙，由瓦尔迷娜的信徒们，在一处高坡拔地而起的神庙。过去，那里有很多信徒活动。

    他们一直和晨星城相安无事，常到城里买东西或者闲逛，有时还会利用梦境之力，帮人们舒缓心理压力。晨星城里，也偶尔会有人去唤夜神庙参拜。

    但许多年前，神庙突然关闭了，信徒们都不知去向。在那之后不久，晨星城的噩梦就开始了。

    最初是几个人，然后逐渐增多，做噩梦的频率也增加，终于变成了全城事件。不管是本地人还是外地人，你敢在晨星城睡觉，就能百分之百体验噩梦。

    “我查来查去，敢说源头一定在神庙。我也去过几次，但是里面有一些信徒们设置的机关，只有信徒才能打开，我无能为力。”

    立在窗口，依兰杜尔说着，又猛然转过身来。

    “不过，那些机关都是利用神庙的魔法，也就是湮灭领域的力量设置的，魔从者应该能打开。所以拜托了杰瑞，助我一臂之力吧。”

    杰瑞很佩服地点着头，真心佩服。一个外人，与这里毫无瓜葛，居然能鞠躬尽瘁，属实不易。

    所以，有个问题他一定要问。

    “你的心情我理解，但，你为何对这事如此上心呢？”

    他也站起来。

    “是因为有什么好处吗？比如钱，或者在这里定居的权利之类？我敢说领主对你并不重视，说不定还会把你当做是万恶之源，你为何要留在这里？”

    杰瑞问得很不客气。依兰杜尔却笑了一下。这些问题他再熟悉不过。

    “因为我是，玛拉的祭司。杰瑞，你了解玛拉的祭司吗？”

    “嗯，婚礼司仪？”

    “的确，爱情是玛拉教义的一部分，但并非全部。玛拉教导我们要有爱，而爱即是同情与理解。我们身为祭司的一大任务，便是将传播玛拉的教义，也就是爱。”

    依兰杜尔手扶胸前，露出虔诚的表情。杰瑞不由得哼笑起来。

    “所以，你们就到处游走，看到谁有困难就帮。那你们又能得到什么？”

    祭司笑得很温暖。

    “我们只想完成自己的教义，遵循自己的信仰。不过，这种毫无根据，不求回报的行为，对一些人来说很难接受吧？所以我会说，我是为了让自己能够安心，不愧疚。”

    “然后在死后，能回到玛拉身边。”杰瑞补充道。

    “呵，也可以这么说。”

    嘛，不管魔神也好，圣灵也罢，祭司们的理由，大抵也都是如此。杰瑞不信圣灵，他也不相信有些人说的，信仰能产生力量。

    如果神没了信仰就完蛋，那岂不是弱爆了？相比之下，还是像诺克图娜尔和美瑞蒂亚那样，等价交换，更让他心安理得。

    也罢，至少他知道，这位祭司是认真的。

    “好吧，既然涉及到魔神，我必须得掺一脚。只是……”

    杰瑞转了转眼珠。

    “我是个俗人，无利不起早呀。”

    依兰杜尔当然听得懂，哈哈大笑。

    “好说。你知道，人们时常会向玛拉的祭司捐钱。我手头上有一些，想要就都给你。”

    杰瑞也跟着笑了，其实他刚才不过是开个玩笑而已。

    若是能借这个机会，接触瓦尔迷娜，用她的力量触碰自己的灵魂，那比什么都值得。

    他顿时觉得，萎靡感已经一扫而光，精气神上来了。他使劲扩了扩胸。

    “好，出发吧。”